第三十二章失策
“到目前为止，日本人还没有对他动刑，他好像也没有向日本人招供，不过我听说，日本人好像向他开出了什么条件，具体什么条件，我找了好些人打听，都没有一个人知道具体内容，估计这条件除了日军宪兵司令部有限的几个人和毛森本人，再没有其他人知道。”
“那日本人现在知不知道毛森的身份，换句话说，毛森的身份有没有暴露？”沈言问道。
熊剑东有些莫名其妙，“军统局上海行动总队总队长不就是他的身份吗，难道他还有别的什么更加隐秘的身份？”
这确实是毛森所有身份里面职务最高的一个。
沈言又问：“这个身份日本人又是怎么知道的？”
“这个，咳咳咳……”
熊剑东一副想笑又不好意思的样子，大概也意识到自己这般做派有些有失身份，于是赶紧拿起桌上的筷子，向沈言和柳琳招呼道，“来来，吃菜！吃菜！沈督察柳小姐，不要和我讲什么客气，这里也没有什么外人，随意一些，菜凉了就不好吃了。”
看出了熊剑东的尴尬和掩饰，沈言也不好催促，拿起筷子，夹了一点摆在面前的西湖醋鱼放在嘴里。吃过之后，见熊剑东的神态已经恢复过来，沈言这才道：“我们还是接着我刚才问的问题——熊司令，毛森的身份日本人又是怎么知道的？还请直言相告。”
讥嘲之色在熊剑东嘴角一闪即逝，“沈督察，我就这么给你说吧，在毛森被日本人捕获之前，每一个见过毛森的人，都知道他是军统局上海行动总队的总队长，即使对方只是一个卖烧饼的。”
听熊剑东这样一说，一个粗糙肤浅又有几分飞扬跋扈的毛森的形象，顿时出现在沈言的脑海中……可这真的是沈言认识的那个“浙警”班的毛森吗？
对毛森，沈言也只能说是认识，他和毛森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交情，要说有的话，也不过是点头之交，根本无情义可言，以毛森的自负和高傲，别说是点头之交，就是有更深的交往，沈言也不会让毛森对他有任何的记忆。
或者正是因为这个原因，他才会被毛人凤举荐出任甄别小组组长这一重要职务，如果和毛森关系太熟交情太深，戴笠那一关根本就过不去，对此，沈言心知肚明，但戴笠和毛人凤都不知道，这一职务对沈言来说却像是被一个巨大的馅饼砸中了脑袋……
“甄别”也许就要从现在开始。
沈言并没有着急，夜晚才开始，今晚他有的是时间。看了一眼一旁将筷子伸得不亦乐乎的柳琳，再看了眼在另一边相陪的熊剑东，沈言端起桌上的酒杯，向熊剑东示意了一下，轻吮一小口，再拿起桌上的筷子，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。
熊剑东会意，也不再提毛森的事情，端起酒杯拿起筷子，埋头大吃起来，其间也会和沈言说上几句，可全都是没有一点营养和味道的客套。
柳琳又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席上的气氛不对，可因为沈言没有给予她任何暗示，而这桌酒席根本不是有钱就能吃得到的，那就……装一回傻好了！
舒舒服服的放下手里的筷子，用餐巾拭去嘴角美食留下的残迹，柳琳正想找个借口离席，沈言这时开口，对熊剑东说道：“熊司令，我们可能要在你这里打扰……”
不等沈言说完，熊剑东一挥手，像是要把沈言的话给堵回去一般，然后很是豪气地说道：“沈督察你这说的是什么话，在我这里，休说什么打扰，只要沈督察高兴，随便做什么都可以。”
“那就叨扰了。”说上一声之后，沈言转向柳琳，“柳上尉，你先去把我们今晚的住处安排好。”
沈言这里刚一说完，熊剑东立刻叫喊上一声，“来人——”
很快，就有一名军官出现在了门口，“司令有何吩咐？”
“带柳少校安排住处，记住了，要选最好的地方，不可有丝毫的怠慢，听明白没有？”
“是，司令！”
这名军官一个立正敬礼，随后面向柳琳，又是一个敬礼，“柳少校请——”
柳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，“沈长官，那我先去了。”
“去吧，今晚好好休息。”
“是，长官。”
等到柳琳走后，沈言这才对熊剑东说道：“对毛森，熊司令好像很有些话要说，现在这里除了你我，没有别人，熊司令有什么话尽管说。”
熊剑东笑笑，“如果我一直在军统，我当然敢有什么说什么，可问题是，我现在已经不是军统的人了，想要活下去，我还得仰军统的鼻息——‘江山三毛’，哪是我这个背叛过党国的人招惹得起的。”
说罢，熊剑东一口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。
熊剑东这种前后不一的态度变化让沈言一愣，他没有意识到，这是熊剑东在和他讲条件，在他看来，自己一个督察室的督察，即使承诺了熊剑东什么，将来也未必能够实现。可熊剑东看中的恰恰是他的将来，能被戴笠许以甄别毛森的重任，沈言还会没有将来吗？
斟酌了一下，看着熊剑东，沈言说道：“我也不瞒你，我和毛森都是‘浙警’出来的，他高我一届，他是正科二期，我是正科三期，也接受过‘甲种特训班’的训练，但我和他的交情仅限于见了面可以点下头，并且他是江山人，而我则是金华人，或者说是扬州人也不为过。我这样说，相信熊司令一定能明白我的意思。”
熊剑东又是一笑，“我明白你的意思。你的意思是，你和毛森虽然是一个地方出来的，但你们并不是一路人，对不对，沈督察？”
沈言摇头，“熊司令，你可能弄错了我的意思，我的意思是，作为甄别小组的组长，我只对戴老板负责，我的职责是如实的向戴老板反映毛森的真实情况，而你对毛森的看法，也将作为你对党国是否忠诚的一个评判。这一点，我希望熊司令务必要弄清楚、搞明白！”
“弄清楚搞明白”六个字，沈言有意加重了语气，响鼓不用重锤，熊剑东不是蠢人，沈言相信熊剑东能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。
可让沈言没想到的是，熊剑东竟然面色一冷，说道：“沈督察，你是要威胁我。”
冰冷的口气，醍醐灌顶，沈言这才意识到他说出加重了语气的那六个字是何等的愚蠢，之前不管他说什么，哪怕言语再是尖酸刻薄，熊剑东都不敢在他面前表现出丝毫的放肆，因为他相信沈言所说的“如实”二字，而现在，“如实”这两个字已经被他给亲手毁掉了，想要在让熊剑东对他产生信任，还不知道需要付出多少努力和怎样的代价……
“这么多年我都等过来了，为什么我不能再稍等一下……我，还是太急躁了一些。”
沈言暗自检讨。
“来人！”熊剑**然一声叱喝。
沈言被这一声惊醒，再一看熊剑东那张像是冒着寒气的脸，沈言暗道一声“糟糕”，这架势，傻子都看得出来熊剑东是准备对他使用手段了，要把他卖给日本人，然后一条道走到黑——现在，他又该采取怎样措施去应对？
“得让他感受到希望，只要还有希望，他就不敢铤而走险……希望……在哪里？”沈言开始苦苦思索。
就在早先那名军官出现在门口，立正敬礼，“报告”两个字就要出口的瞬间，沈言突然眼前一亮，而后慢慢站起身来。
装出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，看着熊剑东，沈言冷笑一声，说道：“既然是不欢，这宴我看还是散了吧，不过有件事我想我得向熊司令说明一下，我已经把熊司令的情况报了上去，并且建议总部在熊司令的司令部之间架设一部直联电台——这是我临时起意，事前也没有和熊司令商量，如果熊司令不愿意，明天取回电时，我会向总部收回我的建议。”
熊剑东的表情有些变了，一副很是犹豫的样子。
见此情景，沈言决定再添一把火，而这把火，即使不能挽回熊剑东对他的信任，但至少不会让熊剑东对他生出杀机来，并且让熊剑东知道他如此急切的原因。
“还有一件事我忘了告诉熊司令——”
熊剑东看向沈言的神情一下子变得专注起来。
“从重庆到湖北，我坐的是郑长官的专机，相信熊司令还不至于问我‘郑长官是谁’这样的问题。好了，今天我已说得够多的了，就不打扰熊司令了，这位兄弟，麻烦你送我到我今晚的住处。”
那名军官看向了熊剑东。
熊剑东笑了起来，就好像他和沈言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，而沈言之前看到的只是一种幻觉一样。
“沈督察，你这就不够意思了，刚勾起了我的酒瘾，就丢下我撒手不管，这可不是厚道人干的事情。”
沈言哈哈一笑，不无讥嘲的对熊剑东说道：“熊司令，大家都是聪明人，你需要什么我想得到什么，大家心里面都是有数的，刺穿了戳破了就没什么意思了，对不对？既然熊司令觉得我们两个的路合不到一起，那大家以后就保持一点距离，不知熊司令以为如何？”
一番云里雾里的话，让熊剑东僵在了那里。
“还得有劳这位兄弟一下，多谢。”沈言对门口的军官再次说道。
那军官再次看向了熊剑东，而这一次，熊剑东选择了默认。
军官开口，“沈少校，这边请。”
“有劳。”
沈言再次道谢，而后跟着这名军官，除了熊剑东住的这座小院。
